-Februa-

“所以你当时和他说了什么？”

罗伊斯笑得十分得意，转身跪在座位上，看着最后一排被队友团团包围的托尼·克罗斯。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他呢？他可是我们的救世主。”

被叫到的人抓着厄齐尔搭在他肩上的手，耸了耸肩，试图模仿比赛时罗伊斯轻描淡写的语气。

“Boy, just shoot directly.”

车上的人开始夸张地表演，作出狂热球迷的样子边拍打扶手边齐声喊着全场MVP的名字。“我们应该把这句话印在应援T恤上。”托马斯·穆勒推了他一把，“干得漂亮。”

他们赢下了生死战，而他是关键人物。在世界杯的战场上享受人们的注视与欢呼，这还是第一次。

车窗外，道路旁的土地平坦而空旷，几间平房像火柴盒一样被扔在远方。

但在喧闹结束的那一刻，即使满足于当下的胜利，即使对下一场比赛有更高的期望，罗伊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如果2014年，或者更早，如果那时他也在，一切会变成怎样呢？

回到酒店后并没有太多事，他与队友看比赛的重播，在最后一分钟的绝杀球入网时开玩笑地把克罗斯压在沙发上，直到勒夫走过来，他们才人作鸟兽散，回各自房间去休息。教练告诉罗伊斯要出席对阵韩国的发布会，他点头，没有放在心上。

指针过了十点，青年却仍趴在床上，捧着手机，刷新那些球迷带着五行感叹号的赛后动态，反复看媒体对他表现的溢美之词，一条评论引起了他的注意。

罗伊斯是个很好的球员，但他也有一个很好的球队

下面的回复是：

莱万多夫斯基就不一样，他身后缺一支德国队

在场边待了很久之后，波兰前锋才回到更衣室，多数人已经在大巴上了，什琴斯尼摘下手套，拍了拍他的背：“抱歉我没能守住。”

莱万抿唇，视线低垂，盯着地板上两瓶翻到的矿泉水。“不，不是你的错。”

门将还在等着他再说些什么，可对方只是沉默地脱下衣服，结实的背肌上有擦伤的淤青，血珠与汗水混在一起，随着他的呼吸顺着脊柱流下。

“我尽力了。”他转过身来，眼眶发红，极力掩盖着声音中的疲惫，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尽力了。”

罗伊斯后悔自己去查了自己前队友的新闻，波兰人在新闻发布会上的发言让他的情绪也莫名地低落起来。他从没听到过对方说出那么消极的话，作为队长，那些话或许不太称职。但最令他担心的还是那些队内不和的传闻。

他告诉自己那不过是炒作，可配上莱万在发布会上的话，他又不禁开始想象对方独自一人留在训练场上，为波兰队堪忧的命运而长吁短叹的场景。

反莱万小组？当初他决定离开时多特都没有这种东西，现在居然出现在靠着莱万才打进世界杯决赛圈的国家队里？

罗伊斯在一秒之内就忘了这不是事实，面无表情地把叉子戳进鸡胸肉里，用餐刀把它撕得四分五裂。

也许自己该去找他。罗伊斯叹了口气，毕竟他们现在都在索契，要见一面应该不难。

“马尔科，你如果不想吃可以先走，等会还有发布会不是吗？”

好吧，他忘了还有这件事。

发布会结束后勒夫同意他先一步离开，天已经开始变暗，只有海面尽头还留有夕阳粉色和琥珀色的光晕。

罗伊斯拿出手机，犹豫着现在是否适合找对方见面。他趴在栏杆上，思考着如果见面又该如何开口。手机震动两下，他以为是电话，有些紧张地举到耳边，却发现是手机电量过低关机的提示音。

看来不适合见面，他想。也许明天吧，或者踢完和韩国的比赛。耳边传来海浪声，远处一家露天咖啡厅亮黄的灯光中飘来阵阵浓郁的香味。

他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异国景色，转身离开。

大概是十分钟后，罗伊斯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周围的建筑越来越陌生，身上也没有可以用来打车的现金 ，加上头顶看不懂的路标，一切都让他陷入茫然。索契的夜晚温度偏低，而从酒店出来时他就没带外套，只能望着不远处的海滩，想着怎么才能找到人问路。

十分钟后，他又一次走到了同一个位置上。

这使他感到有些不安，如果过了九点他还没回酒店，教练一定会训他一顿，说不定还会认为他不重视比赛而取消他的首发资格。

罗伊斯抬头，看到巨大的建筑上的文字：Hyatt Regency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离正确的道路越来越远了，他叹口气，往海边走去。

凑巧的是，这片海滩上只有一 个人，站在海浪正好触不到的地方，双手抄兜，穿一件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

当借着月光看清对方的脸时，罗伊斯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可思议。当然，前提是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波兰队的下榻酒店周围。

青年先是一路小跑，再是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旁。

莱万没注意到他，他出神地望着远方的海面，苍白的月光投射在他雕塑般的侧脸上。罗伊斯觉得对方的苦闷影响到了自己，找到他的喜出望外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从昨夜就开始缠着他的担忧。

他忍不住开口：“莱维？”

对方转过头来，目光逐渐聚焦在他身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这让他有一丝不满，但那仅持续了一秒，因为莱万在认出他之后十分热情，或者说急切地抱住了他。炽热的吐息落在他后颈的皮肤上，让青年有些瑟缩，但他只是在拥抱中伸出手，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任由冰凉的风在他们周围绕来绕去。

三分钟后，罗伊斯拍了拍对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是在俄罗斯，如果你继续抱下去，别人说不定会举报我们的。”

而莱万只是用鼻尖蹭了蹭青年，抱得更紧了些，用一种罗伊斯没有听过的语气说：“能再陪我一会吗？”

好吧，罗伊斯在心里默默妥协，大不了就被举报，总比看他一直这么沮丧要好。

他们并肩走在海滩上，海浪不急不缓地起落。罗伊斯以为莱万会有很多话要说，可对方始终一言不发。他了解他，波兰人一向不习惯把心里想的表露出来，可记者会上的话又让他怀疑莱万需要一个倾诉对象，至少需要一个坚定的支持者。

他越想越觉得生气——外界的质疑，从俱乐部开始，跟着他直到世界杯，把团队的表现不佳全归咎到他头上。罗伊斯不明白对方的认真、内敛，责任感，哪一样不值得获得大众的尊重。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罗伊斯挡在男人身前，不让对方再往前走。

“谢谢。”

青年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

波兰人扯出一个微笑，虽然看上去还是十分苦涩。

“谢谢你，马尔科，我是认真的。”

罗伊斯盯着他，莱万也看着他，像是寻找什么，又像是确认什么。

最终他没再多说，和自己的旧友继续漫无目的地散步，月光在洁白的沙滩上投下二人相连的影子。

当罗伊斯意识到该回去时已经很晚了，莱万陪他走到一个能看见碧笙酒店的十字路口。在转身的瞬间，罗伊斯还是说出了自己想了一整晚的话：

“莱维，你并不孤独。”

他转过身来。

“有很多支持你的人。”

莱万笑了，罗伊斯知道那是发自内心的，他能从对方的眼睛判断出来。

“我不需要全世界的认可，只需要几个就够了。”

罗伊斯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少数几个，很重要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溜进大厅，却发现几个队友还坐在沙发上。“都快十点半了，你刚刚去哪了？”厄齐尔半睡半醒地问。

“走错路了，绕了一会。”

“那为什么不接电话？”

“手机没电了。”

对方好像猜到了什么，疑惑地盯着他：“我不知道你在手机没电的情况下能在外面活超过两个小时。”

罗伊斯在队友灼灼的目光下笑着向里走去。

“有时候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