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brua-

快乐的日子不会骗人

UnexpectedⅢ

•外科医生×幼儿园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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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什琴斯尼第三次用眼神提醒莱万时,他才把手机背面朝上放在桌面上,装作翻看手边新送来的X光片。

过了五点之后医院就很少再有人进入,一些护士也到了换班的时间,摘下口罩,放下头发,疲惫地走出候诊室,少数等待手术的病人由家人陪伴着,拥挤了一天的大厅突然空旷起来。

“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感兴趣?”他的搭档转着一支圆珠笔,语气像是在询问病人。

“没什么。”莱万虽然想终结这个话题,但脸上的笑容出卖了他,什琴斯尼将上半身向前倾,歪着头说:“看在我们六年同学外加两年同事的情谊上,你连这个都不肯告诉我?”

他抬眼看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把片子整理整齐装进文件袋里,抿着嘴唇却仍止不住笑意。

“到底是什么?我还没见过哪天你看手机这么勤快……勇士得冠军了?还是卡戴珊又有新恋情?”

“都不是。”莱万站起来,他理了理白大褂下摆被坐出的褶皱,把文件袋夹在腋下,“对了,你去接利亚姆的时候能帮我把艾瑞卡带回家吗?还有个手术要我帮忙。”

“可以啊,只是你也应该多花点时间陪她,不然小心她和别人跑了。”

莱万只是笑了笑,走出办公室。


“爸爸!”刚看到从客厅走过来的莱万,女孩就从积木毯上跳起来,丢下同伴径直向他奔来,男人蹲下身拥抱她,亲吻她的额头,而女孩则抓住这个机会勾着他的脖子撒娇。

“今天在幼儿园里有听话吗?”

点头。

“中午有挑食吗?”

摇头。

她忽然松开手,天蓝色玻璃珠般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老师教了我们一首儿歌,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女孩没等莱万答应,就自己用手打着拍子唱起来:


Ich bin Schnappi, das kleine Krokodil

Komm aus Ägypten, das liegt direkt am Nil

Zuerst lag ich in einem Ei

dann schni-,schna-,schnappte ich mich frei


男孩一开始坐在地毯上听着,不一会就帮忙打起拍子,奶声奶气地跟唱:


Schni Schna Schnappi

Schnappi Schnappi Schnapp

Schni Schna Schnappi

Schnappi Schnappi Schnapp


什琴斯尼从厨房里端出土豆泥和牛排,看见两个孩子正坐在莱万的膝盖上,你一句我一句,到忘词的时候就哼着调子略过,窗外逐渐变黑,寒风一阵一阵地呼啸着。

“晚饭在这吃?”


晚饭结束后不久,什琴斯尼的妻子回到家中,利亚姆跑过去迎接她。

莱万开始观察自己的女儿,艾瑞卡拿着玩具,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可没过几秒她就忍不住看向那对甜蜜的母子,小手抠着那块积木,也不关心自己前面的“城堡”只剩这一块就可以完工了,只是羡慕地望着利亚姆的妈妈温柔地笑着摸他的头发,从提包里拿出专门买给他的巧克力。她看着看着,又好像做错什么事情似的低下头去,把三角形的积木“啪嗒”一声放在堡垒顶部,撇了撇小嘴,一脸闷闷不乐。


什琴斯尼用手肘捅一下莱万,两人走到阳台上。

“你真的不打算再找一个……就算为了艾瑞卡?”

他们看着对面豪华建筑透出璀璨夺目的灯光,相对无言。风像一杯冰水般灌进他们的衣领。

“我想过这件事,但是,你知道……”莱万转头看他。

“现在有约会对象吗?”

莱万叹了口气,扯动嘴角:“算是吧。”

“那……”什琴斯尼思考着,用建议的语气谨慎地说,“如果相处得好,你也许可以考虑,我想艾瑞卡需要有人像亲生母亲一样照顾她。”

“有个问题。”

什琴斯尼转头,打算就这件事好好开导一下自己的朋友,虽然他不热衷于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可莱万显然抽不出时间照顾女儿,他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工作上了。他相信不管对方怎么设法避开这件事,最终自己还是能以十足的毅力和耐心说服他给艾瑞卡找到一个新的妈妈。

他信心满满地等着莱万开口,而后者只是面露难色地盯着他。


“对方是男的。”


天气越来越冷了,梧桐树的枯叶在不停颤抖,人群行色匆匆,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大衣里。


自从什琴斯尼得知那件事已经过去一周,而这七天几乎每天他都会问上一句:

——他叫什么名字?

——他是哪里人?

——他年龄多大?

——他从事什么工作?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莱万最终无法忍受,在午餐时没好气地回答:“我怎么知道,我们才见了没几次面。”


于是话题转换成:

——你只见过他没几面?

——那你们正经约过会吗?

——哦……所以是我想的那样?

——拜托,你好歹是个医生,也不怕染上什么奇怪的病?


莱万选择不再搭理对方。寒冷的天气让他手头的病历本多得像树上掉下的枯叶,而他像清洁工,每天起早贪黑,勤勤恳恳地整日工作,好不容易把街道扫干净,而到第二天早上一切又重新开始。


后来总算出现了一个正常的问题:

“幼儿园的表演晚会你去吗?”


转眼到了周五,莱万送艾瑞卡上校车时,女孩站在车门的台阶上,背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小书包,忽然转过身来看他。

“你今天会来学校吗?”

“宝贝,这已经是你第五遍问我了。”

她撅起嘴:“可是你还没答应我!”

莱万伸手,把她有点乱的棕发拢到耳后:“好吧,我会去的,现在去座位上坐下,要开车了。”

女孩这才露出笑脸,跑到窗边坐下,朝他挥挥手,莱万也朝她招招手,看着亮黄色的车慢慢地沿着道路远去,直到在街角转弯,消失在视野中。


上午的手术进行了四个小时,当莱万走出手术室时已经下午两点了,他想起自己本应在中午请假,这样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晚会需要带的东西,可已经晚了。他还没吃过午饭。

莱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眼部的疲劳,可当睁眼时,周围的墙壁仍是一片跳动不止的晦暗绿色。

“医生!”一名护士匆匆跑来,“有个病人动脉瘤破了。”

他跟着护士向手术室奔去,拉住半路上遇到的什琴斯尼,神情严肃地说:“我们要再做一次介入手术,去把二楼的医生都叫下来。”

对方点点头,对话到此为止,谁也没有提起幼儿园晚会的事。


“什么叫‘她不肯’?”莱万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作为主刀医生,两次大型手术已经耗完所有力气。

“就是,她不肯和我回来。”

“上帝啊,那她想和谁回来?”

“刚才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躲在老师后面不让我碰,一边哭一边说你不去接她就不回来。”

莱万叹气,揉揉酸胀的双眼:“是因为我没去晚会……”

“大概是吧。”

“利亚姆有因为你没去而对你发脾气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然后莱万听见对方犹豫地说:“玛丽娜去了。”

他没说话,在短暂的休息过后起身,疲惫地走出办公室。


已经接近九点,为了替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做准备,幼儿园走廊的墙壁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彩带和气球,玻璃窗上用喷雾写着大大的花体英文,一楼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他走进去。

艾瑞卡的眼睛已经哭肿了,看到莱万,她飞快地躲到老师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新的眼泪又顺着干涸的泪痕流下。

“你答应我你会来的!”她扯着老师的上衣,像是下定决心不要和他离开。

莱万走过去,正想蹲下身安慰自己可怜的小女儿,然后他看到了艾瑞卡的老师。

两个人的目光交错的一瞬间,空气好像停止了流动。女孩像是注意到气氛的变化,抬头看看爸爸,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老师。

前几分钟还在耐心地告诉她“懂事的孩子要学会体谅爸爸妈妈”的年轻老师,在见到莱万从门外走进的那刻就化身成一尊雕塑,一动也不动。

艾瑞卡看着老师脸上浮现的红晕,疑惑地眨眨眼。


在汽车后座上,艾瑞卡暂时忘了自己受到的委屈,好奇地问:“爸爸,为什么马尔科老师看到你脸红了?”

莱万双手放在方向盘上,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合理的解释。

女孩又自言自语地补了一句:“米娅看到利亚姆会脸红,因为她喜欢他。”

然后她不说话了,好像在思考什么很深奥的问题。

波兰人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打开广播,放一首自己也不熟悉的曲子。他想起刚才金发青年摸摸艾瑞卡的头发,用紧张到几乎颤抖的声音对女孩说:“你和爸爸回家好吗……我们明天见。”


等到她睡熟了,莱万才给自己倒一杯蜂蜜酒,拿起手机走到阳台上。

冬天的夜空像块厚重的黑色绸布,几颗寥落的星缀在上面,他的呼吸化为白气,很快消融在干冷的空气中。

“嗨。”

电话那头是一阵轻微的,忙乱的整理声,然后是沉默。

“你没和我说过你有一个女儿。”

莱万笑了笑:“你也没和我说过你是我女儿的老师。”

“我有……我有破坏你的家庭吗,还是你自己想这么做?”

“别误会,我妻子很早就离开了。”

对方叹气:“我还是不敢相信……”

 “如果这件事被知道,我可能会丢了这份工作,我们不该再见面了。”

莱万抿一口蜂蜜酒,语气里不带半点调情意味,更像是某种关切的问候:“可那几次你很享受不是吗?”

他发誓听见了对方喉咙里挤出的无可奈何的气声。

“别说那种话。”

“这与你的工作有什么关系?你也应该拥有自己的私人生活。”

“前提是对方不能是我的学生家长。”

莱万像是想到什么,忽然收敛了笑容。

“你不会因为这个而疏远艾瑞卡吧?”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一天女孩回家后扑上沙发,莱万发现她的头发被梳理整齐,编成两条精致的麻花辫。他将女儿搂进怀里,手指轻轻捏起那根辫子。

“真漂亮。”

艾瑞卡抬头看他:“马尔科老师编的。”

“他还会给女孩子编头发?”莱万努力想象着青年坐在女孩身后,聚精会神地将棕发分成几股的样子,不禁露出笑容。

“他还会弹吉他,还会帮我系鞋带。”

看着艾瑞卡兴奋的笑容,莱万莫名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战。

“马尔科老师对你好吗?”

“好。”

“你喜欢他吗?”

“喜欢呀。”

女孩的眼睛亮亮的,莱万猜她在幼儿园里一定整天缠着那名年轻的老师转。他在弹吉他的时候,他在给小朋友发手工课要用的卡纸的时候,他在活动课扶着她走上高跷的时候。

“下雪了!看!”艾瑞卡跳下他的膝头,跑到阳台上。轻飘飘的雪花像冬日的精灵,在黑暗中跳跃着。她伸出手去接,薄薄的白色就立马消失在手心。

莱万温柔地望着她,只要看到女儿的笑脸,辛苦和疲惫总是会在瞬间像雪花那样融化,她是上天赐予他最珍贵的礼物,什琴斯尼说的是对的,自己该多抽点时间出来陪她。

可是,他叹气,医生这个职业又能有多少空闲的时间?他每天都有很多手术,有时候能救回别人的性命,有时候不能。他因为一群又一群陌生人错过了艾瑞卡成长的片段,他不得不这样做。

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他身边,莱万抱住她,抚摸她柔软的头发。

雪下得很安静。


第二天整个世界变了一副模样,光秃的树枝上挂满了洁白的雪,车辆像洒满糖霜的蛋糕,道路上铺着厚厚的白地毯,走起来咯吱咯吱响。

下午莱万接到了幼儿园的电话,准确来说,是罗伊斯的电话。

“艾瑞卡发烧了。”

“严重吗?”

“她上午跑到操场上去玩雪了,吃午饭的时候开始咳嗽。”

“你给她量过体温吗?”

“38.5度。”

“我现在过去接她。”


罗伊斯把温水递到艾瑞卡嘴边,她喝了一口,脸上因为体温过高而红扑扑的。

“再喝一口。”他看着昏昏沉沉的女孩,心里有些懊恼,觉得自己没有尽一个老师应有的职责。早些时候,他看到走进教室的艾瑞卡,脖子、头发都是湿的,发梢还粘着晶亮的水珠,她的鼻尖和手指被冻得通红,却笑嘻嘻地捧着一个光滑的雪球。

“你想去床上睡一会吗?你爸爸会来接你回家。”

女孩点点头,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罗伊斯愣了一下,还是抱起她,放到用来午睡的小床上。

“马尔科老师,”替她掖被角的时候罗伊斯听到艾瑞卡问,“为什么爸爸总是不关心我?”

“他很关心你,只是……他很忙不是吗?”

女孩委屈地撇嘴,因为鼻塞而发出嘶嘶的呼吸声。

“他总是在医院里。”

罗伊斯笑了,干脆坐在她身边和她聊起来。

“他是医生,救了很多人,这是很了不起的。”

女孩犹豫地点头。

“那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可我只想要他多陪陪我。”

“他马上就来陪你,闭上眼,艾瑞卡,好好休息一会。”


半小时后莱万走进教室,其他小朋友都去活动区做游戏了,他一眼就看到罗伊斯坐在艾瑞卡的床边,盯着她看,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他走过去,轻声问:“她睡了多久?”

“二十分钟吧。”

莱万注意到女孩紧紧抓着老师的袖子不放。

“她一直都有这个习惯吗?”罗伊斯抬头看他。

波兰人笑着说:“不清楚,她平时都一个人睡。”

罗伊斯又转过去看女孩的睡颜,“我很抱歉。”

“什么?”

“没能照顾好她。”

“这不是你的错,你又不能每时每刻都盯着她。”

“但我本来可以更关心她一点。”

莱万从高处看着罗伊斯自责的神情,以及女儿抓着他袖子的姿势,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忽然蹲下身平视对方的眼睛。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令罗伊斯有些不适应,莱万缓慢而温柔地问:“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样吗?”

他眨眼,一时间没有明白对方话语的指向,然后像是被鱼刺哽住一般低下头去,很小声地说:“不,完全没有,鬼知道你在想什么……”

而熟睡中的艾瑞卡像是有意要使场面更加暧昧,迷迷糊糊地吐出一句梦话,一个莱万很久都没听到过的称呼。


罗伊斯又脸红了。


艾瑞卡惊喜地发现,在因病请假的几天里,马尔科老师居然到自己家来看望她。她知道老师到学生家里叫“家访”,可她不知道幼儿园也有家访,不过老师是关心自己才会来的,所以她很开心。


那天晚上她坐在客厅里,额头上贴一块退烧贴,嘴里衔一支体温计,看到爸爸和老师正并肩站在阳台上聊什么,她走过去,想听听两人的对话,而莱万只是给她热了一杯牛奶,就赶她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艾瑞卡搬一个小板凳,正对着镜子刷牙,突然镜子里的卧室门开了,罗伊斯从卧室里走出来,穿着一件宽松的衬衫。

她转过身,撞上对方手足无措的表情。

艾瑞卡明白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忽然间,生活充满了全新的希望。她眼睛发亮,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像平时上课前向老师问候一样,拖长了声音对青年说:“早上好,马尔科老师。”

后来有一次罗伊斯在手工课上听到艾瑞卡边剪纸边得意洋洋地对利亚姆说:


“马尔科老师会变成我妈妈的。”


艾瑞卡沮丧地发现,马尔科老师有点躲着自己:午餐时间给她分汤的,午睡以后帮她穿鞋子的,画画课后帮她洗画笔的变成了另一个生活老师。他也不再私下里亲吻自己的额头,不再偷偷塞给她一块巧克力。忽然间,生活的希望在逐渐离她远去。


一个寒冷的下午,莱万在医院里又接到了电话。


“艾瑞卡又发烧了。”


当他又一次火急火燎地赶到幼儿园时,女孩正像只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的老师身上,怎么劝都不肯松手,罗伊斯和莱万对视一眼。


“我觉得她这次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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